文/张晓波

小村的牵牛花，每年夏天都会开放得很灿烂。从不失约，也不迟到。

是的，就是那些看起来似乎很不起眼的牵牛花。一朵朵、一丛丛、一片片，迎风摇曳，那柔柔的枝条上点缀着的花朵，活像一个个小喇叭，吹奏着夏日里小村的晨曲。

家门口、院子里，甚至荒废了的空地上，都有牵牛花的身影。风轻轻一吹，牵牛花尖尖的靛青色的小脑袋就冒了出来，仿佛踮着脚跟人打招呼，不过，扶着犁，挑着担，或是骑着28英寸自行车的，没有多少人理睬它。它也不气馁，“见风长”——这句话，一般是村人恭维另一家的婴儿长得快，算是俗语。我常常听，也就记下来。要不了多少日子，牵牛花的藤蔓就长到好几尺，缠呀绕呀，只要有根竿子，就拼了命往上蹿，细细的花茎外面还裹着一层白绒毛，叶子深三裂，中央裂片大一点。

六月底，牵牛花一朵接一朵开放，那是我们期末考试的时间。大清早，一路上花朵开得旺，仿佛对上学的我们说：“加油，加油，你行的。”到了暑假，牵牛花开得更欢了，我每天睁开眼，一拉开窗户，就看到自家篱笆上的牵牛花开了，七嘴八舌地唤我：“起床啦，起床啦！”

起床做什么呢？漫长的暑假，因为无所事事而时间充裕。暑假作业只薄薄一本，考完期末考试到正式放暑假的“空当期”，就能写完。刚经过全面复习的我对这些基础题，都是手到擒来。所以，我也得出过一个结论：“假期作业”没有难题。何止没有难题，也没有暑假辅导班好吧？这会让现在深受困扰的孩子们羡慕不已。但我始终是深深惋惜。该当学习的年纪，终是有点荒废了。这话，也就只能跟牵牛花说说了，她年年长开不败，我岁岁都有悔意。

那时，花开得盛，丫头会摘几朵，扎在辫梢“作怪”。调皮的小子会摘一朵，“滴滴答答滴滴答”，放在嘴边当军号吹，是不是一场“顽童大战”又要拉开序幕了呢？其实，牵牛花的花瓣很娇嫩，经不住夏日阳光的炙烤，一到午间，花朵就会收缩起来，像个“心”形。

午觉醒来，收音机里会传来一阵欢快的音乐，之后响起那句熟悉的话：“小朋友，快快来。小喇叭开始广播啦！”好几个小脑袋就又聚在那个小匣子前，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童年时，我总想，“匣子”里的叔叔、阿姨给我们说故事时，是不是每人手里都举着一朵喇叭花呢？

对噢，牵牛花又叫“喇叭花”，它陪伴了我们一个暑假又一个暑假……今夏，又在路边看到牵牛花，还是那种玫红或蓝紫色，淡白半透明的白边和白蕊，纤弱的大朵，花瓣明光通透，我会有与老友重逢的雀跃与安心。

读到一文写道：从民国过来的老旧文人雅士喜爱牵牛花的还真不少。梅兰芳、俞平伯、齐白石、叶圣陶、叶灵凤，他们都写过或养过，甚至将牵牛花子互寄，写信交流开花情况。俞平伯说过“料理园花胜稻粱”。哦？是吗？对俞平伯的好感顿时又多了几分。

“牵牛花啊，一朵深渊色。”“深渊色”究竟是什么“色”？或许是说深深浅浅的人世中，生死喜乐如深渊般参不透——不去深究了。

于我，有了这一朵，就记住了整个童年的夏天。

来源：京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