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梦里醒来,看室内光线昏暗,没了往日晨阳透窗而入的清亮,气温凉薄也没有了往日的燥热,窗外传来急急切切籁籁有力的落雨声以及父亲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听见有水柱从高处跌落到桶里轰响的声音。

心里突然充溢说不出来的满足感,伸个懒腰,又把手脚伸进薄被里,我扯着嗓子问父亲是不是下雨了,父亲苍老的声音传进来,说雨下的很大,这热天一下给下凉了。

我顶着乱发穿着睡裙从屋里走出去,清冷的水气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地缩起了身子。站定在屋檐下,看着这场久违的夏天的大雨,亲切、甜蜜又间或些伤感的情绪笼罩了我。

正在厨房忙碌的母亲隔着纱门看到我,喊道:降温了,穿厚点。又说:快去刷牙洗脸,早饭早都做好了。我一边应着声,一边仍立在屋檐下不动。眼前灰灰的低低的云层遮住了四方及远处的天空,雨点还在不遗余力地密密的急急的落下来,把天空罩的严严实实。

雨太大,院子一周屋檐上装的五六个雨槽,正争先恐后地把房顶的雨水倾泄下来,每个雨槽正下方的地上都放了一个接雨的物什,有洗衣盆、有洗脸盆、有水桶。父亲忙碌着,把一个快被雨水注满的水桶拎开的同时快速再放上一个铁盆,然后把水桶拎到大门外,淋着雨把雨水倒到门外的小花池里。那里有几棵杏树、梨树还有枣树,以及爬满木架缀了好些南瓜的南瓜藤,间夹冒着几朵喇叭花。

父亲拎着空桶回来,另一个雨槽下盆里的雨水又快溢出来了,父亲又过去替换。我说,不要管了,就让它们溢出来流在院子里好了。父亲说,不行,院子里积着雨水,人走来走去不方便。

我又抬头透着雨帘遮掩的院子看向远处的天空,刚刚还厚厚的云层正分化成一大块一大块的云朵,慢慢移动了起来。我说,一会儿雨应该就停了。

父亲坐在屋檐下的一把竹椅上,点燃一支烟说:“差不多该停了,下了一夜了。又说:“我刚想着明年还是在院里挖个花池才行,这样下雨时雨槽流下来的雨水就不用专门接了,直接就让它们流到花池里去。”说这话时,父亲有点喘气,毕竟他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在我的记忆里,关于院落当中要不要有个花池是父母常年争论的话题,母亲常想要个花池,父亲总嫌会破坏院里的整洁,所以这个花池今年有了,明年又填了,反反复复。最近这几年,好象没听过母亲还要花池的事,但不想现在父亲自己提出来了。

我想象着以后明亮安静的院落里多了一个种满了五颜六色花的花池,想象着我一推到家的门,首先映入眼睛的是各样美丽的花,心里又欢喜又失落,因为知道自己不一定能回来,而且是在花正开好的季节,于是望着被雨罩着的院落出神起来。

母亲又在催促我赶快洗漱吃早饭,父亲在旁边说我平时作息不好,睡的晚起的晚,这个时间他们早饭都吃过二小时了。我说才几点了呀!

每次回家来,我都没有时间概念,不戴表不看手机。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说已经九点多了,问我中午想吃什么,她准备做午饭了。我说随便做什么饭都好。母亲在那里自言自语:“你们每次回来的时间都太短了,很多你们喜欢吃的都来不及做。”父亲接过话,责怪母亲没提前计划好,所以总是临时抓瞎。母亲不服气,跟父亲理论起来。吃饭这件事是这些年他们唯一会滋生矛盾的大事件,而起因是我们难得一次地回家来了。

吃完早饭,院落里的雨声已听不到了,我走到院子中间仰起头,还有细细的雨落到脸上,凉晾的、滑滑的、静静的,跟我的心情一样,好象有雨丝直接落到心底了。一转身,发现父亲手里拎着我的一只鞋坐在小凳上,旁边放着胶水、榔头以及小铁钉,在给我修鞋。

我昨天只是提说了一句,问家里还有没有以前给我们修鞋的工具了,说有只鞋的鞋跟有点松了,没想到父亲竟记着了。父亲低着头,很认真的把鞋先固定好,很匀的涂好胶水,然后拿一枚钉子用一个小榔头敲打起来,动作很熟练,但比以前要慢很多。

我站在旁边看着,竟然还想起以前时让父亲补自行车胎的事情。不知那时为何车胎那么容易出状况。我还清晰记得有天中午放学回来,车胎又没气了,忙碌了一上午的父亲没顾上吃饭就坐在院中补胎,让我帮拿一个螺丝刀,我分辨不出,先递了一把钳子,后又换了一支电笔,父亲突然很生气地扔了手里的车胎,骂我上学越上越笨,不长记性,为此我还哭了一鼻子,赌气坚决不吃中饭。记忆里父亲很少责骂过我,所以这件事是如此的记忆深刻,只是这会儿想起来,全是默默的微笑。

母亲拎了一篮子豆角坐在屋檐下摘,我在旁边坐下来,一边摘着豆角,一边听母亲说起左邻右舍来。这几年来,分处天南地北,跟父母最多的交流就是长长短短的电话联系,每每从家长里短里最后听出的都是人世沧桑苍凉之感,不知是我的记忆停在了原地,还是身边的人走的太快,我跟不上了。

每次回来,发现原来亲昵熟稔的人老的更老了,小的都长大了,好些长辈都不在人世了,父母竟然是家族和亲戚里年龄最大的了。想到这些,我心里空落落的,像此时,院落里很安静,也没人来串门,我偷偷看着母亲的侧影,想我们都不在身边,她会不会很孤单。

因为我记得,夏、秋的雨天通常是母亲做针线活,做鞋缝衣服的最佳时间,周围邻里我唤为婶婶姐姐甚至奶奶的女人们这个时候都会轻松自在地来串门,来时手里都拿个纸裁的鞋样或拎一只快成形的布鞋或一块刚裁剪的布料。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落着,屋里拉家常或者踩缝纫机的声音也起起落落,我就待在她们身边,听听闲话,摸摸那些布头小样,听她们说现在兴什么样的鞋,哪个布料花色最好看,在绕膝间,懵懂又热切地体会着她们的神情和话语里表达出的充满了活泼泼色彩和热情的生活底色。

记忆当中,母亲给我们姐妹仨做过很多的鞋。平时母亲总把一些从别人处剪来的纸的鞋样夹在我们用过的旧课本里,要做鞋时,母亲就小心地从书里拈出一个鞋样贴在好看的布头上用粉笔描出样子,再把剪下来的布样用浆糊粘到提早准备好的厚厚的底面上,然后用熨斗把它们压的平平整整。为了能熨的平整,母亲通常会在布上面喷些水,当烧红的熨斗抚过潮湿的布时,会发出刺刺的声音,冒出柔软的白气。我看着,心里也软软的、柔柔的、暖暖的,我就在这暖里快乐的像朵张着口的小喇叭花。

我正在出神,听见母亲说,你现在总穿皮鞋,而且还总穿那么高跟的鞋,肯定脚很不舒服吧。我说很习惯,也舒服。母亲不相信,因为她一直认为穿高跟鞋脚下不稳会随时摔跤。母亲起身进了屋,很快又出来,怀里抱了几双崭新的布鞋,一边递给我,一边说:“我现在手上没劲,做不了鞋了,早些时候托人给你做的,走时一定带了去。”顿了一下,又说:“如果嫌不好看,就下班后或周末在家里穿。老穿高跟鞋对腿和脚真的不好的,等你以后就知道了……”

母亲絮絮地说着,我听着,却不能接话,听着雨槽里慢慢轻轻滴答的雨,我又开始走神,想起《朗读者》里主持人引用莫尔说的一句话:为了寻找想要的东西,我们走遍全世界。回到家,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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