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瑜（北中医）⊙编辑/元吉

人皆道多情总被无情恼，待到红了樱桃，流光却又把人抛。岂不知纵是樱桃芭蕉，一草一木，亦是有其风流性情。人在江湖，何为无悔？酒在杯中，何妨一醉？今日不谈谁家王侯将相，又是哪般山色湖光。说上一段本草异闻，且当他作暮鼓晨光。——《本草异闻录》题记

“呦！王先生，这么早就出门啦！”不醉酒楼的老板娘葛花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打开店门的木板，正好看到一个褐色服饰的年轻人匆匆策马而过，于是招呼道：“这么着急做甚么，进来喝碗豆花再走吧？”

“今日可是有好多信件要送呢。”年轻人笑着摆了摆手：“不留行啦！”

这个褐色服装的年轻人便是杏林城的信差，负责投送整个杏林城的来往信件。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王，若是有收信人请他留下喝杯茶，他总会不好意思的笑笑，谢绝道：“不留，不留，先行一步啦。”所以大家便叫他做“王不留行”。他似乎也并不反感这个称呼，于是大家也就一直那么叫下去了。

忙了一上午，包裹中的信件去了大半。王不留行心中畅快，正想着今日可以早些收工，便见岐黄大街上，一群人围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何事。王不留行拨开人群，隐约看到里面有两个人，正争执的面红耳赤。

左首边一个披甲带挂的黑面大汉手持长戟，骑了一匹同样剽悍的黑马，好不威风！这人大家都识得，正是杏林城首席战将巴豆巴将军。这位巴将军一身的好武艺，曾率大军数次打的前来入侵的飞虫军四散而逃，故而在杏林城中极有威望。只见他怒目圆睁，吼道：“牵牛小子！本将军在此，还不速速避让！”

巴将军对面的那个人一身水蓝色长衫，斜坐于一头黄牛之上，那人便是寒门十三杀手中排名第一的牵牛公子。因他总是乘着一头黄牛，又生的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故而道上都称之“牵牛公子”。见到巴将军盛怒，他不惧反笑，摇摇手中折扇，不急不慢道：“这条路又不叫马路，凭什么将军的马走得，我的牛却走不得？”

巴将军生性火爆，此时听得牵牛公子说话，一怒之下手中长戟递出，明晃晃的朝着牵牛公子砍去。牵牛公子身形急转，一个铁板桥躲了过去。巴将军一击未中，手中长戟回转，一招“泰山压顶”直劈而下。牵牛公子不慌不忙，右手折扇轻翻，象牙扇骨抵在戟尖，竟是轻轻松松阻住长戟来势。巴将军愈加恼怒，大吼一声，改单手为双手持戟，一式“刀山火海”直直的刺了过去。在内力催动下，戟尖竟隐约有一截火焰冒出！就连围观众人，皆感到一阵热浪直袭而来。千钧一发之际，只见牵牛公子微微一笑，左手微动，几点黑白流星般自袖中飞出，正是牵牛公子的成名暗器绝杀黑白丑。那是一种极了得的冰丸，能散发出极为强烈的寒气。据说一次牵牛公子路过河，不慎将一粒黑白丑落入水中，三月春水竟瞬间结了一层薄冰。

此时王不留行站在人群外围，便是有心相助也是无力，不由得叹了口气。其实这两人也不是初次相识了，几乎每个月都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上一架。明明一个是护城首席将军，一个是寒门首席杀手，按理说没什么仇也没什么怨。也不知为何，每次只要是碰了面，便都要寻了各种鸡毛蒜皮的理由分个你死我活。

“啊呀呀，世界如此美妙，二位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一个清越的声音恰时响起。众人只觉眼前一道青光一晃，一道青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跃入圈内，阻在二人中间。一只洁白修长的手握住巴将军的枪尖，另一只手中的碧玉酒壶空中一转，恰好把空中乱舞的黑白丑尽收其中。只一招一式，便化解了二人的绝招，围观的人群天价的叫起好来。

王不留行定睛看去，这人他恰好认得，是城中百草堂的药师甘草君，比起他妙手回春的医术，更为杏林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好脾气。这个人无论对谁都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从未有人见过他脸上有一丝愠色。这位甘草君生平最好之事，便是与人化解矛盾。又一身出神入化的精妙功夫，刚刚还是你死我活的双方往往是对这位不速之客毫无招架之力，遂而只能将纷争作罢。

见他来了，巴豆将军和牵牛公子便也不再打下去了，甘草君笑眯眯的让二人握手示好，二人迫于压力也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把对方手骨捏碎的力道象征性的握了握，然后相互扔了一个白眼离开了。此时围观的群众也渐渐散去，甘草君拍拍手，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王不留行正打算离开，甘草君却瞧见了他：“喂！王先生！”

“啊呀呀，人与人之间就是该多沟通，多沟通才不会有误解。这就好比身上的经络，疏通了才不会得病。王兄，你说是吧？”不醉酒楼里，甘草君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笑眯眯的看向王不留行：“而说到沟通，还得多靠王兄你啦！”

“药师这个比喻当真巧妙，”王不留行不觉莞尔：“有道是‘通则不痛，痛则不通’。若是条条大路畅通，世间便不会再有战乱。若是人心彼此畅通，便不再会有苦恼。”

二人相视一笑，把盏正欢，忽然听的窗外一阵轻灵的声音传来：“甘草君！”

一脸云淡风轻的甘草君瞬间不淡定了，他轻咳一声：“那个……王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罢也不待王不留行回应，青色身影自二楼窗口飞出，几个起落间便不见了踪迹。

甘草君天不怕地不怕，偏偏每次碰到杏林第一美人芜花郡主都要避之不及。也不知他二人是哪辈子的冤家。王不留行笑着摇摇头，慢慢喝下杯中的酒。这种酒是老板娘葛花亲手酿制的，怎么喝都不会醉，也不知用的什么秘方。

王不留行刚放下杯子，忽见窗外一道红光闪过，然后一声巨响，整座酒楼都剧烈的震动起来，王不留行当即从窗口一跃而出，未想地面亦是晃动的厉害，王不留行身形一晃差点摔倒，还好一个人及时扶住了他。

王不留行一回头，不禁又惊又喜：“是你？”

那人一身浅黄衣衫，手中一柄银色长剑，身形颀长笑容俊朗。正是自己的好友，黄家三剑客之一，寒冰剑黄柏。

此时震动终于平息，黄柏看了看东方，便向王不留行道：“方才那道红光，似乎是向着城东的橘井而去。王兄既然在此，便一起前去看看吧。”

王不留行点点头，二人一同向着城东而去。大概走了半个时辰，隐隐看到橘井的方向，黄柏惊讶道：“王兄，莫不是我眼花……橘井上怎么好像多了一块大石头？”

二人走近一看，一块二层楼高的巨石，恰好落在橘井之上。

“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天外陨石？”黄柏奇道。

“不错，”王不留行点点头，他做信差多年，走过很多地方，也听过许多离奇的传闻：“我想方才那道从天而降的红光，应该就是这块陨石于空中燃烧呈现出来的景象。”

黄柏走上前，左掌一道劲力发出，直击巨石，巨石竟是纹丝不动。

王不留行不觉蹙眉。整个杏林城的水源都来自这口橘井，这块陨石恰好阻挡了井口，岂不意味着全城唯一的水源都断了？

“阿柏，你可有什么主意？”王不留行问道。

黄柏抓抓头：“不若去找火精堂堂主刘磺，借他的霹雳火药把这块石头炸开？”

王不留行摇摇头：“看这巨石的体积，就算你搬空整个火精堂，也未必炸得开这块石头。”

二人各自思索半晌，却也都没什么好主意。黄柏围着巨石转了几圈，忽然叫道：“王兄快看，这块石头上……似乎有字。”

王不留行也凑过去，只见巨石上有一道奇异的花纹，仔细看去，花纹竟构成了一个“死”字。

“这是引血槽，古代的祭祀仪式上会有用活人鲜血来祭天的传统，”王不留行伸出手指，轻轻抚过石上的花纹，沉吟道：“莫不是需要用血来启动机活……喂，阿柏，你干什么？”

王不留行话音未落，黄柏已然抽出寒冰剑，在小臂上划开一道刀口。鲜红的血液顺着沟槽缓缓流出。随着血液的流动，巨石的正中，竟缓缓开启了一个洞口！

二人向洞中望去，一望之下皆是无比惊讶。整个洞穴的四周的石壁上，竟然镶嵌了满满的的火药！而石洞最深处有一个水晶台，水晶台上扣着一个水晶罩，而水晶罩之下，镶嵌着一个五星图腾，五个星角各有一个机活，只要同时启动，便可引爆巨石内的火药。五星之上，刻着四个大字——一念死生。

“哎呀，这么多的火药，这下炸开巨石可够了？”黄柏笑道。

王不留行沉默半晌，的确，只要触动机活，便可将整块巨石炸开，但自己也必然葬身巨石之中。一念死生，看来设下机关的人是摆明了要他们做下选择，是否愿以自身性命换得全城水源无忧。

王不留行正在思索是否有两全之法，这边黄柏却已然紧衣束发，抽出腰间长剑，笑道：“王兄，我去啦。”

“我和你同去。”王不留行几乎在同一瞬间做下了决定。

“王兄，莫要忘记，你还有信件没有送，”黄柏伸手拍拍王不留行肩膀，朗然一笑：“还要拜托王兄给我那两位兄弟带个信，以后黄家就靠他们啦！”

“不管！黄泉路上自己托梦去！”王不留行瞪他一眼，转身便要向石中冲去。

“二位大侠，且慢且慢！”二人正欲动身，身后一个声音急急传来。二人回头一看，正是杏林城里最大的一家成衣铺——青衣庄的店老板，青黛。

青黛拿出两件青色披风，一件递给王不留行，一件递给黄柏：“这可是我青衣庄特制的青黛无衣，采用昆仑山采来的冰纨天丝密织一千三百层而成，披上它，即便是赴汤浴火也不能伤及二位毫分。”

尽管抱着必死的打算，但能留一线生机总还是好的。王不留行一抱拳：“谢过青老板了。”

披好青黛披风，二人对视一眼，一黄一褐两道身形浮动，向巨石之中轻灵而去。逼近水晶台之时，黄柏手中长剑飞出，一道寒光直击水晶罩。水晶罩虽然牢固，但寒冰剑何等威力，一剑之下便化作万道碎片。跟在他身后的王不留行更不迟疑，手中五点黑星飞出，分别打在五个星角之上。几乎是在黑星击出的同一瞬间，一片金光炸开，挟裹着吞天噬地的百般气势。尽管有青黛衣护身，王不留行还是感到一阵剧烈的热浪灼来。借着爆炸的威力，王不留行感到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外飞去，眼前满是炫目的金光。

“王先生，还好吧？”王不留行睁开眼睛，青老板和黄柏正一左一右的看着他。他揉揉被飞出的石块打肿了的头坐起来，只见满地都是散落的碎石，清澈的泉水正源源不断的自橘井中涌出。

“就这么结束了？”王不留行似乎还有点不敢相信。

“是啊，结束了呢。”黄柏笑道。

王不留行再次躺倒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

三人在城东分手，王不留行送完了最后几封信，这才牵着马缓缓走上回家的路。

路过不醉酒楼，老板娘葛花正合上店门前的木板，见他过来，停下手上动作笑道：“王先生今日回来的有些晚呢，喝上一杯再回去吧？”

“不留行，不留行啦。”王不留行笑笑，转身走向灯火通明的街道。

——全文完

赵瑜按语：

此异闻，于《百一选方》中有载：“误吞铁石，骨刺不下，危急者：王不留行、黄柏等分，为末，汤浸蒸饼，丸弹子大，青黛为衣，线穿挂风处。用一丸，冷水化灌之。”

又，巴豆，辛，热，《日华子本草》载其“杀腹藏虫”。牵牛，又名黑丑、白丑，苦寒，有毒，能杀虫消积。时人又有诗云：“巴豆烈性最为上，偏与牵牛不顺情。”

又，甘草，《本经》载其“甘，平”，《别录》载其能“解百药毒”，入方多作调和之使，《本草经集注》载其反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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