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牛花

吴蔚芳

白马山的牵牛花，多以嘴子罗村为甚。

仿佛一夜之间，白马山下，牵牛花竞相绽放。花色以蓝色居多，偶有几朵白色、淡紫夹杂，不妖不艳，朴素平凡。一眼望去，草地，篱笆，灌木丛，爬满了牵牛花，碎石间也有藤蔓匍匐。路边低矮的冬青树上，缠绕的藤蔓，纷纷从枝叶间探出，仰着脖子向上伸展，曲曲弯弯的蔓上立着一溜小花，一朵，两朵，三朵，数数足有17朵，宛若风铃，想要摘下一串带回家挂在窗前，秋意就在每日一抬眼间荡漾。最震撼的，是路两旁蔓生的野草上，已经完全被蓝色占据了，铺天盖地，如潮水般扑面而来。一阵风吹过，那些花，嬉笑，摇摆，极尽欢乐。少了人为的修剪，它们只管按自己的心意自在生长，是件多么愉快的事。

有一天，我路过嘴子罗村，远远望见一棵高大的树上数以百计的牵牛花攀援而上，直至树梢，整棵树都被蓝色牵牛花包裹着，一时竟有些感动，一入秋，牵牛花就成为山野中最美的景色了吧。这是我喜欢的天堂蓝，纯粹，动人。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儿时的我们，是听着牛郎、织女每年农历七月初七鹊桥会的神话故事长大的。夏夜，虫吟蛙鸣，繁星点点，如水的月光泼洒在屋外纳凉的大人和孩子身上。母亲手里的蒲扇，慢慢摇，轻声说着牛郎织女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天真的孩子们在月光里迷醉，百听不厌。记得邻家有小女孩，六七岁，每每听到泪眼汪汪。到了七夕夜，即便再顽皮的孩童，也会早早洗了澡，挤在屋外的竹床上，齐刷刷躺下，小眼睛紧盯着隔河相望的牛郎星与织女星。夜渐深，孩童终究敌不过瞌睡虫，一个个合上眼睛进入了梦乡。天亮，一睁眼，忙不迭问大人“他们见到了吗？他们见到了吗？”大人也总是笑着答“见到啦！见到啦！”渐渐长大，才知道那只是个流传千年的神话故事。美丽的传说也会让人心生善良，给人无尽的向往和温暖，忍不住，笑了。

牵牛花名称的由来，说法不一。一说因为牵牛花的花朵内有星形花纹，花期又与牛郎织女星相会的日期相同。另一说是根据唐慎微《证类本草》记载，有一农夫因为服用牵牛花种子而治好痼疾，感激之余，牵着自家的水牛到田间蔓生牵牛花的地方谢恩，故而称之为牵牛花。牵牛花还有个俗名叫“勤娘子”，顾名思义，它是一种很勤劳的花。因为每当公鸡刚啼过头遍，绕篱萦架的牵牛花枝头，就开放出一朵朵喇叭似的花来。因其形似喇叭，在乡下也被称作“喇叭花”。又因开花一般在凌晨四点至上午的十点，在日本又被人唤作“朝颜”。我想，名字的由来已无需去考证，它们所承载的是人们对幸福生活的憧憬和期盼。

牵牛花、勤娘子、喇叭花、朝颜，多么美好动听的名字。古往今来，赞美牵牛花的古诗词很多，宋代陈宗远的“绿蔓如藤不用栽，淡青花绕竹篱开。披衣向晓还堪爱，忽见蜻蜓带露来。”很入我心。淡颜色的牵牛花绕着篱笆盛开，诗人起床披衣来看心爱的花，惊喜的看见蜻蜓迎着露水飞向了花丛，好一幅灵动清新的乡野晨卷，在诗人笔下缓缓铺陈开来。又一个清晨，微露。着一袭长裙，拈一朵花，指尖被露水濡染，芬芳，清凉。始终觉得开在山野的牵牛花有股子仙气。彼时彼刻的我，是被漫山遍野的仙气笼罩着呐。想起清代汪汝谦《画舫约》的“花晨月夕，如乘彩云而登碧落。”有鲜花的早晨，时光是清雅的。

白马山的牵牛花都是野生的，它们的种子不知来自哪里，小鸟、风儿将它们带来，在此落地生根，一年又一年，它们慢慢生长，这里一片，那里一簇，最后，白马山下，开满了蓝色的牵牛花，花开花谢，花谢花开，年复一年。在广袤的天地之间，这是一片生命的乐园。若细细端详，你会发现，牵牛花的茎叶看似柔弱，却一直向上攀爬，不管身在何处，喇叭口几乎一律向上，即使藏在石缝或灌木丛里，也努力向外探出花朵，眉眼里，流转着无限风情。

喜欢在清晨曦光初见时，提前半个钟头出门，驱车行走在蜿蜒小路，为的就是默默感受和欣赏这美好的光景。有时干脆停车，止步，看一滴露珠在草尖滚动，似乎人也变得水灵。再饱览点缀于绿叶丛中的野花，以壮阔的远山为背景，这种贴近自然的安然和宁静感，让人心醉。

山下嘴子罗村的房屋大多傍路而建，房前屋后一片葱茏，人们种地，种菜，养花，养狗，日子恬静。路东这户人家，门前总是花草馨香。此时，牵牛花和紫茉莉的茎叶交织在一起，桃红色的紫茉莉和蓝色的牵牛花铺满门前的坡地，悠悠延伸至路边。门前有大树，绿荫浓郁。晨曦从树叶间射入，在绿色和蓝色的映衬下，一抹桃色跳入人们的视野，迷人而自然。

因道路扩建，嘴子罗村路边的房屋开始拆迁了。前日下班路过，黄昏里飘起袅袅炊烟的小屋不见了，缀满牵牛花的大树只剩下一个硕大的坑，农人门前的菜地里是丢弃的碎砖瓦砾。几个月后，这条乡间小路就会变成双向两车道的柏油路，交通便捷了。然，一阵伤感袭来，心头有淡淡惆怅掠过。我知道，经年之后，对村庄的情感，原是深入到骨子里的。

一阵恍惚，春日里，词人笔下“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田园风光图，还会寻见吗？那个每日荷锄在门前菜畦的农妇，是否怀念乡间耕作的时光？还有养蜂人，还有那两只摇着尾巴悠闲地跟着主人踱步的狗儿？

唯愿来年，遍地的牵牛花依然盛开，坚守着它的坚守，芬芳着它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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